斯皮尔伯格《人工智能》重访：现代AI热潮下，影片瑕疵显现
在首次亮相二十四年后，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电影*《人工智能》*（AI: Artificial Intelligence）提供了一种引人入胜、有时又令人困惑的观影体验。该片于2001年上映，当时人工智能主要局限于科幻小说和新兴的学术研究领域，而如今，它面对的观众已然沉浸在关于聊天机器人、生成式算法和自主系统的日常对话中。人们可能会期待一种深刻的视角转变，一层新的洞察力。然而，尽管该片具有先见之明，其叙事却步履蹒跚，对标题所示技术的探索常常被一个难以找到自身身份的故事所掩盖，其瑕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显，即使它所构想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熟悉。
这部电影改编自布莱恩·奥尔迪斯的一部短篇小说，并受到已故斯坦利·库布里克早期开发工作的显著影响，故事发生在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气候变化已淹没了沿海城市，导致资源匮乏，机器人变得不可或缺。在此背景下，由威廉·赫特饰演的发明家艾伦·霍比设想了下一个进化步骤：一个能够产生真正爱的人工智能儿童机器人。他相信他通过大卫（海利·乔·奥斯蒙特饰）实现了这一点，大卫是一个原型，旨在对父母产生坚定不移的爱并留下印记。
影片的开篇将大卫介绍给莫妮卡（弗朗西斯·奥康纳饰）和亨利（山姆·罗巴兹饰），他们的亲生儿子马丁正处于五年的昏迷中。大卫被带入他们的家作为潜在的替代品，他早期的互动无疑令人不安。他很奇怪，几乎是诡异的，缺乏人类的细微差别。莫妮卡决定对他“留下印记”，从而激活他不可逆转的爱之能力，这感觉很突然。这种不可逆转性，作为大卫编程的核心原则，在今天看来是一个重大的设计缺陷。一个高度先进的机器人不能被重新编程，如果不需要就必须被销毁，这种观念令人难以置信。此外，一个永不长大、永不超越固定永恒童年状态的孩子的吸引力，似乎与人类育儿乐趣的本质相矛盾。大卫坚定不移的、程序化的爱，虽然是情节的核心，却带有一种近乎恐怖的色彩，一种令人不安的强度，在二十年后感觉更加明显。
当马丁奇迹般地康复后，两个孩子之间产生了竞争。在一个极其残酷的时刻，莫妮卡将大卫遗弃在树林中，而不是将他送回销毁。这种遗弃行为令人深感不安，给观众留下了莫妮卡冷酷无情和对大卫困境的深刻同情。从这一点开始，电影转向一个更广阔、更超现实的奥德赛。大卫遇到了乔（裘德·洛饰），一个有感情的性爱机器人，他矛盾地展现出比大卫本人更多的情感深度和人性，以及大卫忠实的低科技伙伴泰迪。他们的旅程穿越了一个与机器融合作斗争的世界，在彻底的厌恶（例如，以销毁机器人为娱乐的残酷“血肉嘉年华”）和无拘无束的拥抱（例如，以人工智能为中心的“流氓城市”）之间摇摆。虽然这些场景提供了对社会对先进技术反应的有趣一瞥，但电影常常触及深刻的概念而没有充分探索它们，留下了一种未被开发的潜力感。例如，乔关于人类不信任技术的深刻独白，很快就在视觉奇观中被遗忘了。
然而，有一个场景在现代引起了惊人的共鸣：大卫和乔拜访了“知识博士”，这是一个由罗宾·威廉姆斯配音的AI驱动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化身，能够访问所有人类知识来回答任何查询。这个概念，本质上是当代生成式AI（如ChatGPT）的高度先进版本，被描绘成仅仅是一个商业街的景点，突显了在AI完全货币化和整合的未来，这种技术可能会变得多么普遍。然而，这个有先见之明的细节与大卫自身的智力局限性形成了鲜明对比。尽管他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器人，他却保留着小孩子的心智和情感，无法理解*《匹诺曹》*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更不用说超越他最初的编程了。这种技术复杂性与心智发展停滞之间的脱节，让观众质疑他真正的潜力和目的。
当大卫最终找到他的创造者霍比时，叙事又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转折，霍比透露他一直在巧妙地策划大卫的旅程。这在叙事上感觉有些强行，但却引出了一个关键的启示：大卫是第一个真正追求自己梦想的机器人，由自我激励而非人类编程驱动。这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概念，值得更深入的探索，但它立即被搁置一旁，因为大卫继续寻找神话中的蓝仙女，相信她能将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孩”。
影片的结局，常常被遗忘或被错误记忆，又增添了一层复杂性。在大卫似乎在沉没的康尼岛景点中找到了他的“蓝仙女”之后，故事跳跃到两千年后。人类已经灭绝，先进的外星人在冰中发现了大卫。为了让他幸福，他们让莫妮卡复活了一天，短暂而逝。这个感人但有些武断的结局将电影的最终信息从人工智能的复杂性转向了人类爱和情感的持久力量。在这种背景下，电影的标题*《人工智能》*与其说是关于技术本身，不如说是对我们人类常常视为理所当然的内在品质的评论。
最终，*《人工智能》*在今天看来是一次混乱、有时令人失望的体验，与其最初的深远影响形成鲜明对比。虽然闪烁的天才之光照亮了其概念景观，但其叙事的不一致性和未充分发展的主题探索阻碍了它充分发挥潜力。然而，随着电影中的世界越来越接近现实，它重新语境化的能力仍然是无限的，预示着随着人工智能继续无情地进入我们的生活，未来会有更多的解读。